洛神当笑

文/王颖

　　打小在山里长大，看惯了山溪磐石哗哗泠泠，以为天下的流水都是这般轻灵欢快，但第一次看到洛河却被它心事重重，默默而去的寂寥震撼，沉寂中似乎含着从未倾吐的千言万语，单是远远看上一眼，便想要知道它的故事。

　　我看到洛河早于黄河。30多年前我还是个孩子，听说大荔县有温泉，跟着大人去温泉玩。那时的温泉很原生态，一个贴着白瓷片近乎坑洞的大池子，大股的热水汩汩涌入又忙不迭地滔滔远去。那白水哗哗奔腾的气派给我留下深刻印象，使得此后再见到其他温泉都会在内心嫌它们缺少一点野气。我们玩了很久，泡得一个个粉面桃腮，热气腾腾，像一屉刚出笼的寿桃。

　　泡够温泉后，大哥说走不多远就是洛河。洛河，我要看！欢蹦乱跳的跟着去了。

　　天很蓝，云很远，高大荒败的土隘上探几枝酸刺硬撅撅的挑着天。隘间，宽阔浑浊的洛河水静默流淌，大地被寂寥填满，天地景物以一种神庙的静穆沉默站立。

　　我爱水，在焦渴缺水的北方，更是见水即喜。眼前这荡荡泥汤跟刚才大股喷涌的温泉形成太强烈的比对，洛神就住在这黄泥汤里？那么美的她怎么可以住在泥汤里，悲悯头一次缠绕我心，蹦来跳去的小鹿悄然安静，说不上来心里的那股失望，甚至怀疑洛神的风采了。

　　多年后，故乡的路都会途经渭河、洛河。这些年渭水渐细洛河顿瘦，目触及、心叹惋，连黄泥汤都不是宽荡荡的了。

　　那年一场豪雪后，家乡独特的地貌披着厚重雪毯在蓝的透亮的天空下，落脚上去，咯吱雪响，这动静格外喜人，使荒凉的壮美平添了几分儿女滋味。平原的太阳也是勤快，红彤彤的晒了几天就雪融冰消踪迹全无。

　　某天，我们驱车在黄尘漠漠的冬日大地，目光所及千篇一律、百无聊赖。

　　一个转弯后景物忽变，两侧土隘蜿蜒，隘关缀雪斑驳离落，一条泥浊从中而过，细窄窄的的河水浸湿岸边的黄土，自昏山暮水传出一丝灵气，那又是洛河了。消瘦的洛河以涓流顽强向前，一路走来不知奉献了多少水分，这黄土太焦渴了，洛河、黄河、渭河，路过这块土地都要瘦的，它们要滋养这块土地供养生活在这里的人们。

　　不远处高崖上一枝孤单的酸枣刺跃入，唤醒记忆中村落的炊烟，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和风雪中呼呼轮转通红的小火盆，还有夏日里躺在地头看红日西沉，嚼出蒲公英杆那微甜的滋味，奶奶急切的呼唤……往事就是这样，它悄悄的藏在记忆深处，安静的似乎从没发生过，又在不经意的瞬间悄然闯入，给你惊喜和惆怅。这埋藏在进程中的悲喜我们毫不知情，而那无形的神秘力量明白，我们只是蒙了发现的眼睛，有时还被近视、无视误了。

　　被那株酸枣勾起的大约就是乡愁滋味。在这块土地上，父辈们曾奋斗过，他们和所有生活在这块土地的人们一样，在生活的艰辛里奉献，如这被吸去水分的洛河一样。他们也曾如这洛河在泥淖中缠滚，最终驰骋向前，带领儿孙奔向美好生活。这么想时，我回望洛河水，谁能说它不是风韵尚存呢？我又想，纵使洛河在此呈现昏山陋水之质，那又如何敢说处处洛水皆穷态？跟人汲取养分一样，水到洛阳一定是丰腴富态的，那些小溪支流汇集而来，多走千里便富了，像极了人生善缘，让我想起卢克莱修《物性论》中诗句：

　　……

　　生命的给予者

　　在悄然运行的群星底下

　　你使生命充满航道纵横的海洋

　　和果实累累的土地——

　　因为一切生物只由于你才不断地被孕育

　　只由于你才生来看见这片阳光——

　　在你面前，女神啊，在你出现的时候

　　狂暴的风和巨大的云块逃奔了

　　为了你，巧妙多计的大地长出香花

　　为了你，平静的海面微笑着

　　而宁静的天宇也为你发出灿烂的光彩

　　因为当春天的容貌刚一出现

　　而养育万物的风也从西方无阻地吹来

　　天空的第一群飞鸟，为你所迷

　　就歌唱你的到来，啊，女神

　　牲畜变野了，就在快乐的田野奔跳

　　或者泅过满满的湍流

　　骤然为魅力所驱

　　所有的生命都跟随着你

　　走向任何你带头前往的地方

　　生命有长有短，生活有苦有乐，我们做好当下，在点滴中凝聚，在沉潜中坚韧向前，故人如风，洛神当笑，浩渺千里，最终人生安详。

　 本组稿件来源于《视界观》杂志第61期“旅游视界”，《视界观》杂志第61期于2020年4月份出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