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槐树

来源:视界观网    作者:张政   发布时间:2020-06-30 13:50:23
文/张政
  每当到了这个季节,就总想起老家门口的那棵老槐树。
  槐树很粗,听父亲讲是老房子盖起来那年栽下的,掐指算来,大约已有六十多年的时间了。树身不是很直溜,绕过院子门房顶的树冠,大部分的树杈,奔着阳面的一侧,弯弯地伸向了天空。树身半人高的地方,还有明显的几个疤痕:听母亲说,小点的那个疤痕,是让村子东头栓柱家的牛啃了一口;那个大一点的疤痕,是山里一辆过路的拖拉机给蹭的,司机人老实,说了一些好话,又给了我大哥一把核桃,算是补偿了。可惜那会我还没出生,没吃上那次的核桃。但是槐树枝叶茂密,浓密地覆盖了村口巷子的诺大一片地方。
  槐树下面有一块露出地面半截的青石碌碌,每当夏季,我总喜欢骑在上面,感受屁股蛋那种温温的微热;我一直好奇碌碌到底埋在地下到底有多深,于是叫来好几个小伙伴,想掀起来看看,但一直未能如愿,只好作罢。
  碌碌的表层,已经被磨的乌黑发亮。记忆中,母亲经常会坐在树荫下的碌碌上做着针线活——我们一家人的鞋子呀衣服什么的,都是母亲一针针给缝出来的。记忆最深的是鞋子——厚厚的而又硬梆梆的鞋底上,布满密密的针脚。我记得母亲纳鞋用的顶针,最早是一只铝的,时间久了,顶针的麻点几乎快要穿透了,我总担心,针头有一天会刺破了母亲的手指。
  终于有一天,村里来了一位收破烂,换针头线脑的货郎。货郎是一位和蔼的老人,弓着背,挑着一只沉甸甸的担子走来。担子在门口槐树下的荫凉里放定,老人在青石上坐下,用一溜窄窄的报纸,麻利地卷好了一根纸烟抽着,一边叫卖,一边用期盼的眼神打量着四周,希望能有人光顾他的生意。担子一头是收来的一些破烂,另一头是一个木质的箱子,箱子分了好几层,每层又分出来很多的小格子,格子里面,摆放着各式的诱人的东西——彩色玻璃的弹球,女孩子扎头发的皮筋,花花绿绿的针线,橡皮铅笔,小刀子,一分钱一个的塑料扣子,还有高级一点的,是绿色军装上的褐色的那种扣子,扣子的纽把,居然是铜质的;还有各色的,皱巴巴的水果糖,又白又圆的爆米花做成的圆蛋蛋等等。
  我一是受不了老人期盼的眼神,还有一个原因就是,想弄几颗糖糖吃———这糖,我已经馋了好久了,况且,我经常见村里别的伙伴都吃呢,正好家里大人都不在,这是个好机会。
  我避过大姐,悄悄地拿了母亲在后院墙缝里塞着的,攒了好久的头发,换回了一只铜质的顶针,当然也顺带给我换得了几颗水果糖——大概是天热的缘故,水果糖的蜡纸,已经跟糖粘在了一起,但这一点都不会影响糖果的香甜。
  我甚至大方地给了我大姐一个,但大姐没要,并威胁我要告诉母亲的———你就等着晚上挨打吧;糖果加到两块,大姐依然是不松口,既然是木已成舟,挨打的事暂且不管他了。我一边怀了恼怒,一边将剩余的几只塞进口袋深处装好,小心剥开来一颗,仔细地舔干净糖纸上的一层糖蜜,然后满意地含着糖果,飞跑着找小伙伴去炫耀了。事后我一直怀疑那天我吃了亏,换的东西少了,以至于母亲骂我倒财,还差点打我屁股。
  但我记得,那只顶针,母亲一直用了好多年好多年。
  后来,母亲岁数越来越大,眼睛也花了许多,做针线活显然已经不大灵便。我只记得最后一次我给母亲穿针后,再没见母亲纳鞋底了。倒是母亲,在这之前,给我还未出生的孩子,做了不同岁数的一些鞋子———在母亲病逝之后,我经常会在夏季,将这些鞋子从柜子里面取出来,一字摆开在阳台上晾晒———精致的,大小不同的鞋子,从婴儿的软底鞋,凉鞋,到缝了红红绿绿胡子的老虎鞋,双眼皮大眼睛的猪鼻子鞋,还有几双带了气眼的黑条绒棉鞋,一共整整10双。
  我依然记得,母亲经常会坐在门口的石头碌碌上,和三三两两村里的人,坐在槐树下的荫凉里,在微微的细风中,一边说着闲话,一边摘着韭菜,又或者端着一碗黄豆或者绿豆,抓一把在手里,噗地一口气,先将豆子中的碎叶秸秆什么的吹净,然后再仔细地挑拣着里面的小石子等杂物,临了,小心地放在另外一只干净的碗里。运气好的话,第二天的稀饭里,便会煮了有香喷喷的豆子———黄的是黄豆,绿的是绿豆。
  盛夏的槐树枝繁叶茂,绿茵茵的树叶里,有知了在鼓着肚子一长一短地叫着,还有那种叫不上名字的,绿色的小虫子,拉着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丝线,鬼鬼祟祟地降落下来,快到半空时,不知道谁一伸手,啪一下打飞了出去;青石碌碌下面的缝隙里,间或有黑色的蚂蚁钻出来,悄悄地顺着裤腿爬到大人们的身上;巷子口有人牵着一头黄牛经过,黄牛尾巴急速地甩动着,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,一群苍蝇嗡嗡作响着,紧跟着黄牛盘旋而去。
  这大概就是关于这个季节,我对老槐树最深的印象了。
  一直说回去看看,回去看看,从槐树发芽,到槐花飘香,但总是被各种事情给耽误了。
  直到谷雨过后的一天,晚间时分,突然下了雨。雨不大,淅淅沥沥的,我在雨声中惊醒——梦中的我又回到了老家。
  还是那棵粗大的槐树,还是门口那块熟悉的青石碌碌,但节气却是到了深秋。光秃秃的树杈,蔓延着伸向了天空,寒风卷起的枯叶,冰冷而又无奈地盘旋着,随着惊叫的麻雀,一并消失在了天空。
  母亲穿着一件臃肿的黑灰色棉衣,头上还是裹着那块廉价的浅蓝色化纤头巾。因为冷的缘故,母亲将双手塞进袖口里面取暖,一边缩了脖子,一面眯了眼睛向村口张望着。
  于是,母亲终于看见我了,蹒跚着向我走来。我分明真切地看见母亲浑浊的眼里,露出了满心的疼爱与欢喜,我想急切地向母亲走去,但脚步却异常沉重;我看见我那可怜的老母亲,那围巾包裹下露出的灰白的发梢,在一阵瑟瑟的寒风里,来回飞舞着。
  这情景,我记忆了几十年,不曾忘记,也不会忘记。
  
责任编辑:张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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