陕北高原四季趣

来源:视界观网    作者:杨文礼   发布时间:2020-06-30 11:22:16
文/杨文礼
  春 趣
  家乡的春天是公历3—5月份。正像李白诗中写的“寒雪梅中尽,春风柳上归”。最先知春显春的是柳树,淡紫中泛青的柳条,娥黄中绽绿的柳芽,将春的消息带给我们。很快就是“不知细叶谁裁出,二月春风是剪刀”,这“二月”是农历。细叶一出,孩子们便开始折柳枝柳条,或编成圆圈戴在头上,或选一支粗细合适的柳条,细心的拧几个柳哨,“咿咿呜呜”地吹起来。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,更是孩子们放荡欢乐的节日。家乡的春天,没有白居易笔下“日出江花红似火,春来江水绿如蓝”江南春天那般绚丽多姿,却有张志承笔下“春风春雨生,春花春草浓;春牛耕春田,春人抒春情”那般诗情画意;没有杜甫笔下“三月三日天地新,长安水边多丽人”那么富丽风光,却有宋祁笔下“绿杨烟外晓寒轻,红杏枝头春意闹”的自然美景。家乡最早的花事是县城西边太平山、石公寺山的山桃花。在陕北,最先笑迎春天的是山桃花,下来才是杏花、桃花、梨花、苹果花等。山桃像是灌木,枝头柔细,略带青黄泛紫,在山坡山洼成片成片的生长,结的桃不能吃,但桃核椭圆华美,桃仁是一味中药。早春时节,最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那成片成片挂在山腰、山洼、山坡的粉红色的云。山还未青,杂树苍灰黢暗,只有这粉云飘在山间,撩拨着我们的心。
  陕北的早春,虽没有江南那么春光明媚,红情绿意,莺歌燕舞,但也是雨丝风片,春山如笑,春色撩人啊!我在中学时代,教室就靠县城西北部,西畔周河,川道河水顺流的就是西边的群山。每每坐在教室,眼望着山腰间成片成片的粉云花雾,心早已不在教室了。从小听父母和老师讲一年之计在于春,一日之计在于晨,听是听,心早已野去了。一有空闲,抓紧约几个伙伴上山看山桃花。那时还不知道这就叫踏青,只是去看花,才能稍微安顿一下缭乱的心绪。以后才明白,踏青是千百年来渐成的一种仪式,仿佛只有行了这仪式,才真正拥有了春天。“逢春不游乐,但恐是痴人”,白居易的《春游》诗正是这种心境的写照。
  春天县城还有一景,就是在东面的山梁上有人放飞的风筝。县城依山傍水,山就是东面的碉堡山和小石山,在两山之间的山梁上是放风筝最理想之处,山高风头大,春至一阳生,阳气上升,最宜放风筝。全县城人都向东仰头,都能看到一只、两只的飞筝,在东天边飘荡。我生来笨拙,不会糊风筝,也不会放,只是看别的小娃和大人尽兴。每看到高山梁上飘荡的风筝,仿佛心也被一根细麻绳牵着放在天上,飘飘忽忽难以安顿在胸腔里;有时老觉得那是陕北娃娃放飞的自己。看古诗,唐代高骈诗:“夜静弦声响碧空,宫商信任往来风。依稀似曲才堪叫,又被风吹别调中。”似有一点相仿。明代徐谓诗:“江北江南纸鹞齐,线长线短回高低。春风自古无凭据,一伍骑夫弄笛儿。”描写的是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情景。清代诗人,高鼎诗:“草长莺飞二月天,拂堤杨柳醉春烟。儿童放学归来早,忙趁东风放纸鸢。”孔尚任诗:“结伴儿童裤褶红,手提线索骂天公。人人夸你春来早,欠我风筝五丈风”。郑板桥诗:“纸花如雪满天飞,娇女秋千打四周。五色罗裙风摆动,好将蝴蝶斗春归。”虽然写得入情入景,生动感人,但都是江南风景,与我家乡风物意韵不同。高高的山梁,习习的谷风,小小的风筝,荡荡的人心,春意醉山城。
  夏 趣
  描写夏天的诗词很多,仅撷录几句:“绿槐高柳咽新蝉,熏风初入弦”;“小荷才露尖尖角,早有蜻蜓立上头”;“梅子留酸软齿牙,芭蕉分绿与窗纱”,描写的是初夏。“微雨过,小荷翻,榴花开欲然”;“水晶帘动微风起,满架蔷薇一院香”,“仲夏苦夜短,开轩纳微凉”,这是仲夏情景。“接天莲叶无穷碧,映日荷花别样红”,“绿树阴浓夏日长,楼台倒影入池塘”;“人皆苦炎热,我爱夏日长”,这无疑是盛夏景色了。
  在我中学时代,夏季印象首先是夏收情景。陕北盛夏正是收获冬小麦的时候。陕北的小麦都是冬小麦,头年秋种在地里,长出苗青,经冬冻枯,冬雪覆盖,麦根蓄势冬眠,开春萌发勃长,到五月底,麦田一片金黄,麦浪滚动,麦香扑鼻。盛夏又是陕北雨水比较集中时候,暴雨、冰雹说来就来。所以,收夏是龙口夺食,是农人最兴奋也是最揪心的日子。县上各机关和中学、小学高年级历来有帮助农民夏收的传统。市镇居民区也组织市民到附近的村庄去收夏。中学时代,夏收可以说是我的盛大节日。不必整天学习,又可以到田野去,在挥汗如雨的抢收过程中,休息时可以与各种草木昆虫邂逅;吃新麦面馍,吃大锅菜,有时还能吃上羊肉。又是大伙一块干活、吃饭都有竞争性,活干得尤其累,饭吃得别样香。特别是像我这种从小生活在小县城的娃娃,从未把夏收当作苦役,而是祈盼。
  长夏日子长,消耗大,特别是中学生,正是发育最快、消化能力最强时期,经常是饿的等不上饭时。下午吃得再饱,晚上也饿的睡不成觉。我记得特别是下午5点后的课外活动,常常饥肠辘辘,饿的不想活动。家在农村的同学是住校生,一般都带有干粮,炒面居多;有的家境好的,还是燕麦、软糜子炒面,这是炒面里中的上品、珍品;有的是糠炒面、杜梨炒面等,是口感差些,但也能充饥;也有的家境差的,啥干粮也没有,硬撑着过。我到了下午活动时,常常渴望有同学邀请我一块去宿舍。
  还有好玩的事情是下围棋。我初中时班主任是王廷杰老师,他爱和杨渭民等老师下围棋,我们几个同学围而观之。时间长了,等待老师不下了,也偷出来学着下。有一段时间,我特别迷围棋,与一两个玩性大的同学,下午课外活动时,早早的或借或偷恩师的棋子棋盘,钻进校园围墙边的麻子林中下围棋。在盛夏,麻子长得两米以上,雄麻扬白花,一碰像白面下落、星星点点;雌麻花开不掉不扬粉,麻子长得茂盛,钻进麻林既凉快,又能躲别人打扰。我们有时下得放学铃声响了,人都走了,住校的都吃过饭了,还难舍难分。特别是输家不服,缠着不让赢家走,要捞盘。有时家里人来到学校与老师要人,有时老师吃晚饭后也想消遣消遣,慢慢的我们下围的热情渐渐凉了下来。现在回想,恍若昨天。
  秋 趣
  秋对于诗人来说也是色彩斑斓、感情复杂的抒发对象,也仅从李杜诗中择取几句共享。李白:“秋色无远近,出门尽寒山”;“长风万里送秋雁,对此可以酣高楼”;“人烟寒橘柚,秋色老梧桐”。杜甫:“高鸟黄云暮,寒蝉碧树秋”;“信宿渔人还泛泛,清秋燕子故飞飞”;“远岸秋沙白,连山晚照红”;“天上秋期近,人间月影清”。
  笔者中学时期,秋天一项重要的活动是“秋收”。春生夏长,秋收冬藏。人们也叫“收秋”,就是收获秋天成熟的庄稼和劳动果实。每年到深秋季节,各班级都要组织一两个秋收小分队,分头到离县城一二十里的、最远超过四五十里路的农村去,帮助农民收秋。平常每个班级近50人左右,除去弱病残事的,能离家六、七天乃至十来天的同学,也到不了一半。每个小分队20人左右,老师带队,每人背着被褥和添加的衣服,打上彩旗,步行去事先联系好的生产队。我每次积极性很高,争取参加。每到一个生产队,社员非常欢迎,每家分三四个同学,住在农民腾出的窑洞火炕上,点油灯,吃农家饭,每天和农民一块儿抢收各种农作物。跟上社员学着收割:谷子要拤,就是一手揽住谷穗拤断,或用快镰割断;糜子要搂,就是糜子长的一丛一丛有点散,左手搂住,右手用镰刀从植株的根部轻快割断;玉米要砍,左手抓住一棵玉米杆,右手镰刀或小镢头,在玉米杆根部靠地面十厘米处用刀使劲砍断;荞麦要拢,收荞麦的动作与收糜子类似,不同的是割下后,要捆成一小捆一小捆,头上根下挨个紧立在地里待稍干点,再往场上背。黑豆黄豆要拔,黑豆蔓枝干枯后,豆荚十分扎手,要在凌晨还有露水或霜水时,豆荚相对柔软,用双手攥住整个豆棵往起猛提。黄芥要割,黄芥快成熟时,长得像耸满小尖角的小树,尖角里是黄芥粒,八成熟时就能割了,不能等全黄白了,容易炸角掉粒,左手抓住主杆,右手用快镰用巧劲割断,轻举轻放。一定要使用锋利的镰刀,钝了随时要磨,否则三割两砍,黄芥籽全掉了。洋芋要刨,结的分散,刨的范围大。红薯要挖,结的集中,用镢头或锨均可,瞅准用力挖出即可。南瓜要摘,萝卜要拔,白菜要剜。洋姜要翻,洋姜又叫洋蔓菁,根系广,结的分散,收时几乎与翻地差不多,就这样,总是收不尽,第二年不种自长。
  在农村,收工晚,吃晚饭基本在夜里,有时有月亮,疏星几颗,山路清晰可人;有时没有月亮,繁星满天,走路要约摸着走。记得在离城20里孙岔沟一个生产队收秋时,我和几个同学吃完夜饭,往住户家走,差点从山崖上走下去,是同学拉住我,否则能否写此文字还两说呢。还有一次长途跋涉,野营拉练,路经金丁公社赵石坬生产队,帮忙砍玉米。我的上衣布衫扯开一尺多大的口子,当时没衣可换,是我们一位女同学拿去用针线缝补起来。此情此景,铭记心海,温暖至今。
  冬 趣
  中学时代冬天最深刻的印象是早操情景。冬天的日短夜长,早上6点半上操,有时正是“黎明前之黑暗”。虽说开灯穿衣服,但基本是在半眠状态,习惯性的穿上。那时衣服也简单,背心或衬衫加棉袄。各班集中操场后,依次排队沿操场大圈跑四、五圈后,也就是1500米左右,就分散成队列做广播体操。我有时跟着班队跑时也是迷迷糊糊的,看东方启明星璀璨,四周群山黯黑色在渐渐变浅,东方鱼肚白后,偶有朝霞出现。等日上东山时,我们已经坐在教室早读了。启明星还是太白金星弄不清,有时西边天上残月尚在,东边新日已出。故乡三冬凌晨景象常在脑海出现。
  再一个记忆深的是背硬柴。陕北冬天,那时候觉得比现在冻得多,“三九、四九,哈门叫狗”。有时地上出现冻裂的缝隙。每个班级在天冻之前,都备好两个大铁火炉,用白铁皮箍成的烟筒,一米左右一节,伸出玻璃窗外排烟。教室后面北角落是煤堆,每天有值日生利用上早操的时间,负责燃好两只炉子,教室里就有暖意,否则寒气逼人,手冻得握不住笔。要点炉子,需废纸和柴火,柴火主要靠学生去背。每年各班都要组织全班同学,老师带队,自带干粮,去西阳沟西进二十多里的陈庄附近的原始森林中去背柴。每次去背硬柴,对我都是一种锻炼。先不说来回近40里路,虽说顺小河西行,但也有跌水、瀑布、石沟、崖畔,要走四、五个钟头。到了梢林,主要以灌木林为主,高大乔木早已不复存在,有些大树也是成不了材的树木。我们主要以拾、拣、折干树枝为主,要杆不要枝,一般在5-10厘米粗细干根根柴最好。根据个人能力,背多背少自愿。还有的同学扛一根粗点的树枝。当然,每个人都想多拿点,一是冬天取暖需要,二是光荣。背回学校,给班上留足引炉子的柴火,剩余的分给住校同学的宿舍。住校宿舍,一般没有火炉,只有可以烧炕的灶口。宿舍是一排排坐北朝南的砖柱瓦房,每排十来间房子。每间房子约有十二三平方米,南面一门一窗,炕在北面,炕上铺床板,单薄简陋的被褥,没有点烟火,房子冻得如同冰窖,房子里洗脸盆放的水,晚上必冻成冰。住校同学每晚就用这些烧草烧一烧,燎燎寒气。
  还有冬天的惯例是排练节目和练秧歌。扭大秧歌,铭记在脑海中的是1969年迎接来县上插队的北京知青。好像我已到初三年级。县上组织隆重的迎接仪式,中学的秧歌队首当其冲,先是坐车拉到离城30里的康家沟。北京知青坐大卡车,从延安也上到康家沟。总觉得人山人海,川道上挤满车、人和架子车,县上来的人,乡村来的人,以及北京知青,召开欢迎大会后,彩旗开道,紧随着的是腰鼓唢呐阵容,下来就是秧歌队,再后就是拉北京知青的车队。我们秧歌队是统一秧歌服装,并且化了妆,每人挂着小红袋装着红宝书(《毛主席语录》)。在我们和知青交谈中,我也不知把红宝书、小红包,还有在脖子上挂的毛主席像小镜框全送了哪位。秧歌分男女两排,领头的是我和一位女同学,扭了三十里扭到县城。冬天是个怀旧的日子。
  (作者杨文礼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。)
  本组稿件来源于《视界观》杂志第65期“旅游视界”,《视界观》杂志第65期于2020年6月份出版。
  
责任编辑:张娜

上一篇:法门寺博物馆等8家单位举办身边好人故事分享会

下一篇:民居瑰宝党家村

频道精选